Side A

 

瑟兰迪尔拔刀的时候，明显看到眼前的小家伙反射性地向后瑟缩了一下，却又被逼得不得不留在原地。它还未长开的角被乱七八糟的树枝卡得死死的，从上面留下的痕迹判断，它已经挣扎了有一段时间。

 

可能是觉得既然已经陷入困境，就不能在气势上也服输，于是那个小家伙又象征性地向前踏了一步，并用乌黑却带有灵气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似乎那是什么可以击退敌人的有力武器。

 

这个举动让瑟兰迪尔一下子想到尚且年幼的莱戈拉斯，想到每次教学对战中，他将对方击倒在地的时候，对方都会用那双不服输的蓝眸瞪着他，然后一跃而起，拍拍屁股上的土，拿着那把太过沉重的剑再次冲来。

 

年幼，却勇气可嘉。

 

瑟兰迪尔微微侧头思考了一下，然后将刀又收回鞘里。他走上前去，用双手亲自折去那些禁锢住对方双角的树枝。显然，这小家伙拥有的无畏气魄使它值得被更好地对待。

 

重获自由的小家伙畅快地甩了甩头，但它却并不像瑟兰迪尔所想的那样感谢他。瑟兰迪尔看着对方抬起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睛里还残留了几分气愤。他伸出手，想揉揉它的头顶，但却被角轻轻挡开。然后它依旧摆回原来的姿势继续瞪他。

 

确实有几分骨气。

 

瑟兰迪尔被对方的行为逗得勾起一抹笑意。最后他留下了一句话，转身离开了那里。

 

“下次可不要再被缠住了。小家伙。”

 

 

 

瑟兰迪尔没想到他还能再次见到那个小家伙，可当他再见到对方的时候，它也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小家伙了。对方的体型已足够载两人同行，并显现出了所有成年大角鹿都拥有的那份雄健有力。

 

瑟兰迪尔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有将它和记忆中的小鹿联系在一起，直到他注意到对方比两臂还宽的鹿角被蓬乱的树枝紧紧缠绕。不知是不是错觉，瑟兰迪尔感到大角鹿在看见他的时候，眼中闪现出了几分光芒。

 

很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他确定那绝对不是错觉。因为就在他准备再次接近，施以援手的时候，对方突然很轻巧地一仰头，然后所有交错在上面的树枝都因这小小的动作而断裂开来。它轻微地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断枝摇掉，然后用那双依旧乌黑带有灵气的眼睛盯着瑟兰迪尔。它现在已经不用仰视他了。

 

瑟兰迪尔看着那眸子里充满的得意与炫耀，久违地又一次勾起嘴角。

 

“还真是成长了不少呢，小家伙。”

 

似乎对于这个称呼有所不满，瑟兰迪尔被那已经变得坚硬无比的鹿角轻轻推了一下，于是一声低沉的轻笑在空中稍纵即逝。大概有很久，他都没有笑出声了。瑟兰迪尔伸手抚过那庞大的鹿角，收敛了自己的笑，却没能抹去眼中的那份柔和。

 

“既然不满意，就叫你大角鹿吧。你愿意和我回去么？”

 

 

 

瑟兰迪尔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拒绝，虽然第二天它还是出现在了头天离去的地方。

 

他会再次到那里去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手里还备上了一束新鲜的紫花苜蓿。大角鹿看起来早就卧在那里了，它宽大的角上落着几只刺鹩。等到他一接近，所有的鸟都飞离了原位，转移到树枝上去，而大角鹿则带着几分慵懒向他看来。瑟兰迪尔将手中的苜蓿放到对方面前的地上，可它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甚至对他本人也兴趣缺缺。他看着对方慢悠悠地站起身，然后转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和一声不知何意的鸣叫。

 

这算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报复？瑟兰迪尔注视着对方渐行渐远，带着一种异样的好心情回到了宫殿。

 

尽管遭遇了两次失败，但瑟兰迪尔并没有放弃。他不会轻易放弃，却也不会轻易对什么产生执念，所以一旦什么事情令他上了心，都会变成一场缓慢而持久的拉锯战。他之后隔三差五的就会走到那里，依旧每次都带着一把紫花苜蓿。而每次他去，大角鹿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瑟兰迪尔不知道大角鹿是不是在等他，它从来不吃他带来的食物，每次也都是留下背影和鸣叫。

 

 

 

事情好像在某一次突然有了改观，瑟兰迪尔因为某些事情急需处理，所以很久没有再到那里去了。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大角鹿站在那里瞪他，还颇为响亮地像马一样打了个响鼻，看上去似乎十分气愤。瑟兰迪尔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然后他看到大角鹿的面前堆了许多红色的小果子，表面看上去已经有些褶皱了。

 

“抱歉。”瑟兰迪尔这么说道。对方听见这句话后又打了一个响鼻，似乎还没消气，但是却重新卧回了原地，闭上眼睛不再看他。瑟兰迪尔走上前去，在对方面前蹲下，然后拿起一颗已经缩水的小果子放进嘴里。

 

虽然已经不再新鲜，但却依旧美味。有一种很久都没有尝过的味道。

 

“谢谢。”瑟兰迪尔对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来偷偷看他的大角鹿这么说道。他微微倾身，将右手放到胸前，再伸到对方面前。他知道对方不会理解他这个动作的含义。

 

可是它却睁开眼睛站了起来，用一只蹄子尝试性地上举，似乎想要模仿他的动作。但这个动作对它来说难度太高了，在几次的尝试未果后，它懊恼地摇了摇脑袋，索性放弃般地将蹄子放上了瑟兰迪尔伸出的手。

 

看着自己手上留下的泥印，瑟兰迪尔露出一个笑意。他也站了起来，尝试性地伸手去摸对方的头。这一次，对方没有拒绝，反而还轻轻地在他手上蹭了蹭。

 

泥印可还在手上呢。不过瑟兰迪尔没有说。

 

他感到左手拿着的东西被拉扯，大角鹿终于愿意尝尝他所带来的食物。他将那把苜蓿放在地面，想让对方吃得更自由一些。但是它却停止了进食，用眼睛盯着他，好像是在指责。瑟兰迪尔静静地回盯过去，他们开始了长时间的胶着。

 

“好吧，作为补偿。国王亲自为你服务。”最后还是瑟兰迪尔让步，重新拿起了苜蓿。可大角鹿还是没有继续吃，它不满地侧头用角轻轻拱了他一下。瑟兰迪尔开始思考自己刚才说的哪个词又引起了对方的抗拒。

 

“作为朋友，为你服务。”他改了口。果然，大角鹿又继续嚼起了那些叶子，甚至还带上了一种欢快的节奏。

 

朋友么？瑟兰迪尔在心中反复地思量起这个词。

 

 

 

不过大角鹿还是没有答应跟他回去。瑟兰迪尔依旧时不时去找它，带着一成不变的礼物，但他现在也已经不想让对方跟他回去了。

 

熟悉之后，瑟兰迪尔经常会靠在大角鹿的身上，他们可以就那么静静地坐很久。

 

有的时候，他会靠着对方批阅文件，对方经常将那些误以为是食物，不过也可能是故意的，因为每次它都只咬走没有字的那一小角，然后再用写满无辜的眼睛看他，乐此不疲。

 

有的时候，瑟兰迪尔会靠着对方睡上一觉，这个时候往往是大角鹿最安静的时候，它从来不会打扰他的休息，大角鹿身上的温度，就如同记忆中父亲的背，使他感到格外温暖与安心。

 

还有的时候，他会对着大角鹿讲述以前的故事——说起那星空、树林与歌声，或者说到现在的事情——谈起责任、亲情与迫近的黑暗。大角鹿从来只是听着，不作出任何回应，它会用一种平静没有波澜的眼神望他，那一刻，它的眼睛里面仿佛包含了整个世界的奥秘，这让瑟兰迪尔在它的面前总是可以毫无忌讳的说出任何事——那些作为国王所不能说的，那些作为父亲说不出口的，还有那些作为瑟兰迪尔不愿说的。

 

往往在对方伸出舌头舔舐他的眼睛的时候，瑟兰迪尔才发现自己的眼里已经聚集起足够的湿意，但对方总是在泪水流出之前就加以制止。眼皮被粗糙的舌头舔过并不是很好的体验，但是瑟兰迪尔从不会介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黑暗在静默无声中滋长繁衍。南边的领地开始受到侵犯，瑟兰迪尔决定亲自前去进行一次清扫。出发前，他去找大角鹿道别。对方没有见过他这么正式的盔甲，有些好奇地用角顶了顶，角与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近日，尽量别往南走。”瑟兰迪尔用手抚过对方脖颈上的毛发，然后留下这句话准备离开。但他还没走几步，就感到披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回头，果然，大角鹿的嘴里叼着他的披风。

 

于是瑟兰迪尔又走回去，扶着对方的脑袋将自己的披风取出来。他想了想，将右手放上自己的心脏的位置，又伸到大角鹿的面前。大角鹿熟练地将自己的蹄子放上去，盖下一个泥印。

 

“我会很快回来。”他这么说着，再次转身离去。

 

这次大角鹿倒没有咬住他的披风，它直接猛冲到前面，挡住了瑟兰迪尔的去路。瑟兰迪尔皱起眉头，定定地看着它，它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然后，它从前肢开始矮身，像是行了一个跪拜礼一样卧在瑟兰迪尔的面前。

 

瑟兰迪尔有些怔愣。

 

“不，那里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他这么说着，准备绕过对方。

 

这时，大角鹿突然起身，向他顶了过来。它的动作太过突然，瑟兰迪尔几乎来不及反应，他下意识抽刀用刀背抵住对方的角，向后退去，直到整个人被卡在角和树的中间。

 

瑟兰迪尔用力向外推，对方却纹丝不动，他又僵持了一会，最终卸了劲。大角鹿在同时向后退了几步，放开他，仰头发出一声短鸣。它执拗地盯着瑟兰迪尔，再次伏下身子。

 

瑟兰迪尔将刀插回刀鞘，冷冷地盯着对方，久久没有动作。他们有时候真是太过相像了，尤其是那份骄傲与固执。思考再三过后，瑟兰迪尔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在战场上，你可不能再对你的君主如此无礼。”

 

 

 

瑟兰迪尔担心的情况完全没有出现，因为大角鹿只要在其他人面前出现，就会像变了一只鹿一样。它总是高高昂起它的头，坚毅而淡然地看向前方，步子带着几分懒散，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只是单纯遵循国王给与它的指令。一旦开始战斗，它又会变得无比的骁勇警惕，它的眼中迸发着热烈的火花，而它的角和蹄子，让所有近身的敌人都魂归他乡。

 

更令瑟兰迪尔惊叹的是他们天衣无缝的配合，只要他稍微牵动缰绳，或是倾斜身体，对方就会明白他的意思，好像他们本是一体。无论是奔跑、冲刺，或是后退、躲避，他们的战斗节奏总是出奇相似。这和与子民奋战的感觉不同，与大角鹿并肩作战，让瑟兰迪尔感受到了一种新的振奋。

 

战斗过后，大角鹿依旧拒绝留在宫殿，又回到了森林里面。但此后只要一有战争，或是瑟兰迪尔需要远途跋涉，它都自然而然充当起了精灵王的坐骑。

 

 

瑟兰迪尔和大角鹿就这么维持着一种亦臣亦友的关系，平静地走过了无数次的日升与月落。直到，终有一场战争将他们分隔两界。

 

 

Side A end.

 

接Side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