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在波涛汹涌的海底 被更幽深的漩涡吞没

【夏麦/夏&小兽医】There There (下)

AuthorMr Shadow

CP: Sherlock Holmes/Mycroft Holmes

Sherlock Holmes & Mr Matthew Chinnery(绅士联盟小兽医)

Notes预警,主要角色死亡(Mycroft),轻微血/腥描写(小兽医你懂的),hurt/comfort(?)。上文见合集,感谢每一个阅读的你。


“And none can read a mortal’s horoscope.”

 

雨水很冷,但MrChinnery没有颤抖,也没有用任何东西抵挡。他麻木地站在那里,任由冰凉液体将头发浸湿,然后在重力的催促中滑落,顺着脖颈钻进衣服——他感到汇集又分叉的水流正将他切成一块一块。

他盯着和他同高的墓碑看了很久,似乎在做什么艰难决定——它很诡异,诡异到不像墓碑,但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评论?他只不过是一个打破宁静的闯入者,一个不该出现的多余物。

他要坚持不住了。

Mr Chinnery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抖落了睫毛上聚集的水滴。他放下一直紧紧攥着的提包,对着墓碑轻声地说了句 ‘抱歉,打扰’,然后尝试性地伸出双手,慢慢地拥抱那块直立的长方体。

好冷,比岩石还要冰冷。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但还没等他酝酿好自己的情绪,他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开。

 

Sherlock没能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几乎将对方整个提起来,虽然对方比他还要高两厘米,但这个动作还是轻而易举——对方很轻,像一只猫。

有人在下雨的夜晚和他一样寻找Mycroft的坟墓,并且以近乎虔诚的姿态去拥抱墓碑,光是这样的念头就让他忍受不了。

对方是谁?Sherlock快速翻阅着自己的记忆,他的记忆宫殿倒塌,他的速度变慢,但他还是可以肯定,他未曾在任何场合见过对方的身影。

他是一个秘密吗?一个独属于Mycroft的秘密?一个被保护得太好,连一丝一毫都未被他察觉的Mycroft的秘密?

Sherlock觉得暴虐的因子在他的身体里沸腾——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都没有资格去触碰墓碑。

他将对方拽离之后,猛地松开手,对方在踉跄两步之后,还是没有稳住身形,仰面跌倒在地。

他低头去看对方的脸,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就像被一道闪电劈中,Sherlock被视网膜所捕捉到的东西钉在原地——他看见Mycroft的脸。

 

Mr Chinnery睁大眼睛,仰头看着似乎是凭空出现的人。他的眼球被雨水打得有些疼,但他不在乎。他只是贪婪地盯着对方的脸颊和胸膛——人类,会呼吸,温暖的,活着。

他感到狂喜在胸中蔓延开来,之前连寒冷都毫不在意的身体现在反而开始了颤抖。

他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从地上一跃而起,两步走到对方面前。

“请,让我……”他的话语被哽咽割裂,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怔愣,只是拼命的想要表达自己。

“我……你……”他搜索着脑中的词语,却发现那里早就一片空白。最后他只能徒劳地吐出一句如同叹息般的‘上帝啊’,然后用双臂缠绕上对方,就像菟丝子缠绕上豆科植物。

他几乎将整个身体都贴在对方身上,汲取着那里的温度。他将脸埋进对方的肩窝,耳边响起脉搏的跳跃。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哭声,破碎,喑哑,又疲惫,似乎带着他来到这个世间之后经历的一切悲惨。

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僵硬着身子,一点安抚的意思也没有,但对方也没推开他,这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在这个绝望的夜晚,MrChinnery第一次感到安心。

 

有人在抱着他哭。

那人长着和Mycroft一样的脸。

Sherlock将这两个事实摆放在一起,哪个都不知道如何处理。

他闻到血液的味道,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混杂着自己身上的——对方抱得很紧,导致插在他身体里的碎片又向里移动了一些。碎玻璃,或是木屑。

疼痛使他清醒,并让他认识到现在出现在眼前的场景并不是大脑编织的幻觉,那个Mycroft靠在他肩头露出自己的脆弱的画面才是。

他感到肩部的皮肤逐渐变得温热,甚至有些烫人,对方浑身颤抖着将脸埋在那里,呜咽着,像是要将自己受到的委屈和不公全部挤压出来。

他侧过头,这时才注意到,对方的头发是浅色的,十分浓密。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将对方推开。可能是因为一个月前他在伦敦的地下管道中发现的幼猫;可能是因为三十多年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人在他的身上寻找慰藉;也可能是他在Mycroft的身上也曾看见如此的悲伤——但那人只会将一切都禁锢在眼睛里,然后又在那里埋葬。

他抬起还能活动的那只手, 想放在对方的背上或是肩上,但最终还是缓缓放下。

对方只是个陌生人。

 

Mr Chinnery觉得自己哭得有些太用力了,但随着泪水逐渐流出眼眶,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东西也逐渐消散,就像在阴云的破损处,太阳已经露出一角金光。

他的颤抖停止了,哭泣逐渐变成抽噎,然后在断断续续之中,他不可控制地打了个嗝。他的整个身子突然因此僵在那里。

重新进驻大脑的理智和社会习俗让他感到十分羞耻,他居然在墓地抱着一个陌生人,还哭得像个孩子!他现在迫切希望将他带到这里的那条缝隙能够再次裂开,即使要他重回黑暗也行。

他所作的事情如此失礼,对方却没有将他推开,说明对方一定是个温柔的人。也许也是一个牧师,才对这一切见怪不怪?Mr Chinnery这么想着,逐渐松开自己的双臂,他犹豫了一下,才鼓起勇气,缓慢地抬头。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对方被浸透的衬衫上——他毫不怀疑那团褶皱里还留着他五官的形状——哦,真糟糕,它看上去已经无可救药了。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没把鼻涕也蹭得到处都是。或者,也许雨水会帮他打下掩护?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那个布料的触感很贵,他可能赔付不起。

然后他继续向上,对方的脖子有些过于苍白了,看上去比衬衫的颜色还浅,这让他有些不好的预感。对方不会是……

怀着一丝恐惧,他终于将目光投向对方的脸。那是一张和脖子一样苍白的脸,冷漠,沉寂,就像拙劣的雕刻家手下的大理石像,没有灵魂,没有生气。对方的目光如刀锋般锋利,死死地盯着他。

Mr Chinnery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然后哆嗦着想要开口。但还没等他说出那个词,他就听见对方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

“停止你那愚蠢的想法,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吸血鬼。”

 

Sherlock看着对方在听到他的话后,露出的如释重负的笑容,觉得自己对于人类智商的认识被再次刷新。

对方好像还在继续说着什么,有关道歉或是感谢的话语,但他的意识已经自动将对方的声音屏蔽。

不得不说,对方的恢复能力让他惊讶。除了被雨水浇得有些狼狈之外,对方身上已经找不到任何悲伤的痕迹。如果不是相信自己的记忆,他甚至会觉得之前那个赖在他身上哭到打嗝的人只是幻觉。

光线太暗,他暂时不能从对方的身上推断出更多的信息,除了对方是个兽医,穿衣品味落伍,刚刚进行完一场手术,以灾难性的失败告终。他可以肯定,对方和Mycroft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对方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泥土上没有留下一点踪迹。这很有趣,也许以前的他会就此展开一番调查,可今晚他不在乎。

他应该就此离开。Sherlock这么想。他被雨淋得湿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被一个白痴蹭了半个肩膀的体液。这已经足够糟糕,他不想再和对方有更多牵扯。

Sherlock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走开。但在三步之后,他还是没能忍住,停顿一下,说了句跟上,才继续向前走去。他听着后面传来工具的碰撞和脚步的慌乱,攥紧右手,直到指甲陷进掌心——他还是做不到将一个长得和Mycroft一样的人丢在这里。

他知道,对方同样独身一人,无家可归。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这位先生,再次感谢您的邀请,您真是个善良的人。”Sherlock看着对方站在门口,向他露出一个感激又愚蠢的笑容。

对方在抖了抖身上的水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可这又有什么用?Sherlock的目光落在依旧被水滴润湿的地毯上,那里留下了暗色的痕迹。

Mycroft如果看到这一切会是什么表情呢?满不在乎地挑眉,还是又被刺激到牙疼?Sherlock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快意,和他刻意弄歪门环的时候如出一辙。只可惜,现在没人再去将它摆正。

 

Sherlock把对方带到那间满是狼藉的屋子,他实在想不出这栋房子里还有哪里合适,至少这里有火在燃烧。

“您这里,真是……”对方站在入口处,看了看那些残骸又看看他,笑容都有些难以维持。对方挣扎了好久,才从那空荡荡的脑袋里想出恰当又不算冒犯的措辞——对方将这个场景形容为‘十分宽敞,并且有一种,呃,凌乱的美感’。Sherlock听到后挑了下眉,不带感情地回了句‘请自便’。他应该修正自己开始的判断,对方和Mycroft除外貌之外,勉强还能有几分相似,在粉饰太平方面。

 

离开墓地之后,Sherlock就一直在观察对方。

如果对方将金色的头发染黑,再碾平因时常微笑而在眼角和嘴边产生的细纹,那么就会有一个年轻了十几岁的Mycroft出现在他的眼前,活像从他最坏的日子中走出的幽灵。

这样的比喻并非没有它的真实性,对方的确是从过去而来。他是一个坚信科学与真理的人,对此却并不觉得荒谬。Mycroft死了,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比这更荒谬吗?

可能是他审视的目光侵略性太强,对方在他旁边总表现得像一只小动物,受了惊,又逃脱不了,只能僵硬着身体。对方尽量减少多余动作,但是在上出租车之前,还是没忍住,自认为隐蔽地摸了摸车辆的弧面。Sherlock知道,对方从未见过这样的出租车。

对方坐在车里的时候,双手一直紧握提包(至少使用五年,表面的暗痕毫无疑问是血迹),努力将空间占有量缩到最小,但这显然不起作用,腿太长了。Sherlock想起自己曾讽刺Mycroft出不了外勤除了胖和懒,还因为令人难以忽略的腿。而对方居然将其当作赞美欣然收下。真的吗?谁会想去赞美他?

 

“请问,您的名字是?”Sherlock的思绪被打断,他被拉回现在。对方已经在壁炉边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坐下,没有选择那个已经被立起来,扶手缺了一块的椅子,而是盘腿坐在地上,看上去自在了很多。

对方在问他的名字——当然了,对方是个社交生物,渴望对话,不习惯沉默。

从对方被窗外的景象吸引而发出惊叹的时候他就预料到,对方会希望和他进行对话,就像和出租车司机的一路攀谈。交谈让对方放松,就像在海水之中慢慢打开贝壳的蚌类,露出柔软的内里。

对方说话很慢,强迫症一般的维持着礼貌,却和Mycroft那种刻意拖长的语调不同,温和又带着一股暖意。即使在兴奋的时候,对方也不会加快语速,或是过于激动,只是笑得更加腼腆,更像在为什么事情而不好意思。对方之前甚至想借用这种微笑,将他也拉进那场关于粉红色出租车和Babara‘女士’的讨论。但他没有回应。

他现在应该回应吗?他需要一场对话吗?

“Sherlock。Sherlock Holmes。” 沉默了很久之后,Sherlock才回道。但这不是因为他需要——只是那双逐渐暗淡的期待眼眸,让他产生了如果不回答,对方就要再抱着他哭一场的不好预感。

“啊,很高兴认识您,Mr Holmes。我叫……” 对方的脸上又露出那样的笑容了,天真又带着一种不知来源的愚蠢快乐。对方的情绪怎么能做到如此自如的转换?

“Sherlock。叫我Sherlock。” 他听着对方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刺痛了。

“哦,感谢您,我是MatthewChinnery。你可以叫我Matthew。” 对方说完这句话,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表情,“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对方当然是一个Matthew。Sherlock想,耀眼的头发,和同样灿烂的笑容,这个名字真是再合适不过。

“Mr……Sherlock。请问您这里是否恰好有毛巾,可以借我一用?” 对方在提出请求的时候身子向后面的热源缩了缩,虽然靠近壁炉,却还是冷得有些发抖。就在对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Sherlock也突然感觉到了粘黏在身上的衣物。

“跟我来。”Sherlock想了想,将对方领去客房,那里有独立卫生间,对方可以找到想要或没要的一切。然后,他停顿片刻,转身走向Mycroft的房间。

 

Sherlock站在主卧浴室的镜子前,脱下衣服,审视着自己的身体。腹部之前被撞击的地方已经开始出现淤痕,双臂上比较深的伤口还在向外渗血,里面埋藏的碎片让它们无法顺利凝结闭合,断口处被雨水浸泡得有些发白。

他没有处理,直接打开了淋浴,将自己拢进在半温不热的水下。他不知道自己在清洗什么,他将视线都落在白得有些刺眼的浴缸上,那里曾经有一个人,经常沉浸在热水和自己的思绪之中,精密的大脑中承载着整个世界。

他还可以闻到Mycroft古龙水的味道。Sherlock这才意识到,被墙壁围起的空间之中,又只剩下自己,而他不喜欢这个概念。

他想,原来他将Matthew带回这里,不是为了对方,而是为了自己。

他总是为了自己。

 

Mr Chinnery在洗尽身上的污浊之后,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他现在感觉很好,之前那些血液和绝望仿佛都顺着热水流走。他想着可怜的阿尔特弥斯,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和之前那些一起。虽然他从未提起,但他也从未忘记——那些动物因为不同的不幸,在他的手下死去。

他不是没想过放弃,但对他来说,放弃这份职业远比放弃生命要糟糕。就像人们常说的,要想真正地生活,总要有为之放弃生命的事情——虽然一般来说,这生命是自己的,而不是其他谁的。

他也想放弃自己的生命,哪怕换来一次成功,他都会心满意足地离开世间,可没有魔鬼会做这样的交易。于是,他只能进行祷告,希望有一天,谁听见后能垂怜他,并赐予奇迹。

也许这就是那个奇迹。他这么想着,回想起那个被他误认为吸血鬼的人。

Sherlock Holmes。Mr Chinnery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听上去十分特殊,像是破碎的归所。对方也的确是一位特殊的人,眼神锐利如同手术刀,打量着他的时候,也在解剖一切,包括那些隐藏在心底的肮脏秘密。不得不说,这有点吓人,但他又感受不到丝毫恶意。甚至,自见面以来,对方就一直在用行动向他展现善意,虽然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每一次纠结与犹豫——对方似乎认为他无关紧要,却又由于某种原因而不能放任不管。

这也许与对方身上那种自身都没有意识到的悲伤相关,虽然对方将其完美地隐藏在冷酷又漠然的外表之下,他还是轻易就分辨出了同类的味道——那是只有破碎之后才能体会的,意识到失去了最重要事物时的悲伤,就像他第一次从父亲的口中得知那存在于血脉的诅咒,并亲眼印证。

他这时才意识到他们初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是多么的特殊——对方很重要的什么人,永远地离开了,而他打扰了对方的缅怀。对此,他感到万分愧疚,他不知道对方在未来的日子里还会不会再回到那座墓园。

Mr Chinnery叹了口气,擦干身体,将浴袍穿好。他看着那堆还带着泥土和血迹的衣服,暂时不知如何处理,他不想直接扔掉它们,因为他很喜欢那件鹅黄色毛衣的触感。也许他可以之后再想办法,毕竟 ‘之后’总是一个能想出办法的时间段。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露出一个招牌笑容,在看不到半分虚假之后,才走出浴室。他已经准备好重新开始。

Mr Chinnery回到之前的屋子,却没有发现Sherlock的身影。这正好给了他自由审视的时间。在被破坏之前,这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秩序与怀旧感完美地融为一体。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样房间的主人通常养着两三条狗,或是一两只猫。但这里空空的,一点生气也没有。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Sherlock的房子。

Mr Chinnery下意识地开始动手收拾那片残骸,也许是想为好心收留他的人做点什么,也许是因为这片空间中自带的魔力,让身在其中的人只能遵循主人所设定的规则。他将倾倒的椅子扶起,桌子摆正,将那些散落在地的铠甲一点一点复归原位。这个过程很放松,不是制造混乱,而是修补创伤。他甚至心情很好的哼起了一个已经被遗忘很久的调子。

他在捡拾碎片的时候接触到了地毯,那上面的酒渍还是湿润的。这一切都发生在不久前。他抚了抚被浸湿的地方,就像在抚摸一只大型犬。

“你在做什么?”后面突然传来Sherlock的声音,他回头,对方就在他的身后,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呃……收拾?”他冲Sherlock笑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晃晃另一只手里的玻璃碎片,他希望对方没有注意自己刚才的动作。他的目光有些游移,没有和对方对上,但他突然注意到对方新换的衬衫上有一条红色的痕迹正在扩散。他想起之前那件衬衫的血迹也是在同样的位置,他还以为对方沾染的是自己身上的血液。

“……你受伤了?”Mr Chinnery用了很大力气才将自己习惯性对宠物说的那些话挡在嘴边。

“显而易见。”对方满不在乎地回答。

“能否让我看看?”他站起身,带着一个安抚性的笑容,缓慢地接近对方,然后才意识到他们都是能够理解彼此语言的人类。对方仿佛也发现了这一点,瞪向他的目光中有着星星点点的愤怒。但对方还是任由他试探着拉过手臂,挽上那里的袖子。

“你该去医院。”看到那条伤口情况的时候,Mr Chinnery不由自主地退缩了一下。那看上去很狰狞,被浸泡得发白的皮肤微微向外翻卷,还在不停地向外渗血,肯定还有什么东西留在里面。应该很疼。他不由自主地触碰上对方尚且完好的皮肤,像一个安抚。

他应该帮助对方处理,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不能——只有这时Mr Chinnery才发现,他还没有准备好。

 

Sherlock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共情,仿佛对方真的能够仅凭观看就感受到自己的的疼痛。他曾在另一双灰蓝色的眼眸里也看见过同样的情感。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知道,不是吗?和思想不同,这是他的疼痛,也只能他一人知晓。

他突然感到愤怒又在胸中升腾,没来由的,他想去刺伤对方,撕开那表面的善良和无害,看看对方的内里是不是依旧是同样模样。而在他想去伤害什么人的时候,他永远有着最强大的武器。

“畏惧鲜血?”他咧开一个讥讽的笑容,“难道你不是兽医吗?哦,对了,你不是,你只是Mr Chinnery。你从未成为一位Doctor。”

他满意地看着对方睁大眼睛,愣在那里,似乎很难理解他说出的语言。对方当然不理解为什么他能知道这些,就像这世界上所有的普通人一样。他没有给对方留任何反应的时间,继续用一种刻意拖长的语调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鲜血,或是失败?其实都不是,对吧。你已经失败那么多次,根据我的推断,几百次。猜测,上千次?你为什么要继续?是为了那种快感吗?哦,你是在恐惧这份扭曲的快感?在生命消失的瞬间,那埋藏在心底的,被层层道德观束缚着的,丝丝欣喜,点点甜蜜?你害怕它,却又抵挡不住诱惑,一次次地走向它,屈服于它……”

“不……不是的。”他听到对方恍惚地呢喃。

“不是的?这就是你能做出的最好辩解了吗?”Sherlock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表情,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对方看起来的确很受伤,他在那双熟悉的蓝灰眼眸中又看到一些湿润的痕迹。他知道自己一定是戳中了某些目标,但还不足以让对方愤怒。

可很快的,对方的这种悲伤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他看着对方重新变得坚定的眼神,居然产生了一点想要逃避的感觉。他太熟悉这个表情了,他曾见到过无数次,在Mycroft的脸上。怜悯又无可奈何,带着一种只有自身才能诠释的高高在上,将他们的世界轻而易举地分割开来。

他听到对方轻声说:“你不明白。”

于是,两人的声音也在此重合。

 

Mr Chinnery能够猜到Sherlock说出那些话的目的,他在对方的脸上看出一种扭曲的恨意——这份恨意不是对准他的,那是悲伤的另一种形式,他只是受到波及。

他知道对方说的话语没有一点是真的,可还是不可避免的低落。但他很快就从这种低落中走出来——他们不能都沉浸在同种情绪之中,总有谁需要先从里面走出来,然后给予别人慰藉。

对方在他说完那句 ‘你不明白’之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似乎陷入了什么深远的回忆。痛苦,懊恼,又有些怀念。那一定和这座房屋的主人有关。他可能不小心戳中了对方的痛处,对此他感到抱歉。

Mr Chinnery放下那条受伤的手臂,将手搭上对方的肩膀,轻拍两下。其实他更想拍拍那还滴着水的卷发,但这个动作也许过于冒犯——不管对方再怎么像一只受伤的狮子,也依旧是人类。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他轻轻地向对方重复着这句话。他时常用此安慰自己,在镜子前,露出笑容,对着自己一遍一遍地重复。然后他就会平静下来,面对生活,即使残破,却还是能够继续。

对方仿佛被他的动作和话语从回忆中拉出,然后给了他一个空洞又半带嘲弄的表情,好像在对他说‘真的吗,你真相信这个?’。而他只能回以一个虚弱的笑。他知道以后不会变好,但只要相信,现在就会变好。

“为什么你还活着?”他听到对方这样问他,同时也在反问自己。他觉得对方应该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也许永远不会说出口。他第一次在对方面前保持了沉默,因为他知道对方不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任何答案。

也许他应该试试的,为对方处理伤口。他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不是他敏锐的观察能力和反应能力。Sherlock怀疑自己已经被对方弄死无数次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默认让对方处理伤口。也许他没有默认,只是在对方抛出那个问题的时候选择了沉默。

先是对方走过来的时候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用来挑出物体的利刃差点割开他的动脉;然后是想用高锰酸钾和碘液兑在一起给他消毒;最后在包扎的时候不知为何卷在一起的绷带突然逃离原有的轨迹,并向着火炉的方向飞去,如果不是他伸手截住,他怀疑一头还连着他的这卷绷带会将整座屋子化为灰烬——地上还有未干的烈酒。

他现在才知道,对方话语中的那句‘你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完完全全的字面意思。他真的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即使他的演绎能力再强,在这些离奇的突发事件之前,也找不到任何征兆。更奇怪的是,对方仿佛对一切都没有察觉,只是慌乱的道歉之后,不好意思地说着‘哦,我真是笨拙’。

笨拙这个词用在这里真是太轻了。Sherlock这么想着。他能看出对方是全新全意的享受治愈的过程,也拥有不错的技巧,只是莫名其妙的意外太多了。这种情况从概率学上根本就讲不通,他甚至怀疑对方是否中了什么神秘的诅咒。

他看着对方给他的绷带打上一个蝴蝶结,并露出开心得仿佛得到了所有想要的东西的笑容,这令他感到嫉妒,嫉妒对方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出这样的表情,却又这么契合。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再让我给您准备一杯好茶?”他看着对方直起身子,象征性地抹去额头的汗水,仿佛刚刚结束一场表演,那里本身就什么也没有。

Sherlock收回自己的手臂,缩在有些倾斜的椅子里,他感觉自己有些累,但他不想睡觉。或者是不能睡觉——他知道梦中会出现一些东西,过于真实的东西,而他还不想看见。

“如果你能找到烧水壶。”他兴趣缺缺地回道。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直接从提包中掏出一个。

 

Mr Chinnery感到非常快乐,快乐到想去亲亲Sherlock的额头,但他最后还是克制住自己,对方绝对不会喜欢这个举动。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终于能够去治愈一个有生命的动物——呃,严格意义上来讲,智人也算是动物的一种。对方果然就是他一直所等待的那个奇迹。

可他的奇迹看上去还是沉浸在悲伤之中,看上去就快溺死了,虽然对方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可那双眼睛和下面的乌青真实的显现出对方的状态。对方应该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他应该再为对方做些什么。

也许一杯好茶!Mr Chinnery突然想到自己的提包里还装着一些美妙的东西。

 

Sherlock终于还是得到一杯红茶,颜色鲜亮,但闻起来十分诡异,也许是因为受潮,或是存放时间过久——这不是Mycroft的茶叶,但装在Mycroft的茶具里面。他盯着瓷杯看了很久,Mycroft的最爱之一,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从那间满是空箱的屋子里将它翻找出来。

也许他应该打碎它,Sherlock抬眼瞥了一下Mr Chinnery,对方站在身边,正用一种满怀期待的热切目光看他。于是,他尝试着抿了一口,味道还行,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他觉得有些渴,一口一口地将整杯喝完。

对方这时将他手中的空杯接过去,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站在原地,像是还在等待什么。Sherlock突然意识到那种奇异的味道不只是因为品质。

“你加了什么?!” 他站起身,感到一阵眩晕,世界开始像万花筒一样旋转起来。但在那无穷扭曲变化的中心,只有一个身影保持着原样。

哦,不,这该死的幻觉。他用手指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将其摆脱,但那个身影已经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前。

“停下!”他大声地吼叫,却没有任何作用。

他看到Mycroft站在他的面前,清晰得不像是大脑编织出来的虚影。

“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你已经死了!”Sherlock的心中充满愤怒,对方怎么敢,怎么敢在这种时候出现,他试图挥拳将其打散。

对方的影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保持着那种什么都不能将其打垮的冷静。对方要叫他的名字了,Sherlock这么想着,耳边果然响起对方的声音。他熟悉这个梦境的一点一滴,因为他曾将这个噩梦做过千次。

 “不要这样看我!”他咬牙切齿地说着,正面对上Mycroft的目光。冷静,平和,却又满是失望。对方为什么失望?有什么资格失望?明明总是对方先离开,而他永远被抛在身后。

“Sherlock,你会没事的。”他听见对方话语,克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抚摸他头顶的动作,又如此亲密,如此温柔,仿佛在说,不管怎样,我都会原谅你,不管怎样,我都能原谅你。

可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原谅——对方如此聪明的大脑居然从未推理出这一点。

“教训我,谴责我,责备我,训斥我,嘲笑我,讽刺我,不管什么也好!做点什么!就现在!只要……只要别再这样对我!” 他终于将这些话语说出口,对着空气,以及这个空荡荡的世界。他给出了对方在二十几岁就一直在寻求的答案,它们在世间回响,可对方再也听不到。

这时,另一个很像Mycroft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惊慌失措地喊着,“哦,天啊,我放错了”。随之而来的是口鼻被湿润的布料掩盖的感觉。

是谁?Sherlock睁大眼睛,除了眼前逐渐露出悲悯的Mycroft,他谁也看不见。乙醚,他辨认出来,疲惫又困倦,渐渐地失去力气。他从空中跌落,却没有摔在坚实的地面上,而是落入一个温暖怀抱。

Mycroft消失了,而他眼前有一些模糊的金色在摇晃。他的思维像被黑洞意大利面化,拉得越来越慢,越来越长。

“There,there。” 在他失去彻底意识之前,他听到刚才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镇静的,轻柔的,温和的,似乎要给他的睡意盖上最后一床被子,“不用担心,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变好。”

可那……他思维断线,世界彻底变为黑暗。

 

Sherlock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回到小时候,拼命追赶着Mycroft的脚步。他被一根突出的树根绊倒,坐在原地,放声哭泣。他追不上对方了,他这样想着,然后被一双手犹豫着,揽进一个怀抱。

There,there。对方这样说着,但语气中却透出一种不知所措的尴尬和照本宣科的僵硬,那双手一会放在他的背部,一会放在他的肩部,无法决定哪里才是正确位置——对于孩子来说,这样的安慰糟糕透了,既不温柔,也不温暖。但他还是停止了哭泣,蜷着身子向着对方贴近。

三十五岁的Sherlock知道,他本就不是因为疼痛而哭泣。

 

END

 

 

沙雕小剧场:

 

Mr Chinnery: 对方没有将他推开,说明对方一定是个温柔的人。没准也是个牧师什么的。

[抬头]啊啊啊啊啊吸……吸血鬼QwQ

后来的Mr Chinnery低头拽着自己的衣角:他一点也不温柔!

 

S:停止你那愚蠢的想法,这个世界上没有吸血鬼。

Mr Snow在背后突然出现:我仿佛听见有人Cue我。

(其实我觉得Mr Snow和Mr Chinnery才是绝配不是吗!治啥死啥——MrChinnery;永远治不死的动物?——MrSnow)求文,疯狂求文。

 

动手收拾房间的Mr Chinnery心情很好的哼起了一个已经被遗忘很久的调子:Voodoo Lady~

卡!

动手收拾房间的Mr Chinnery心情很好的哼起了一个已经被遗忘很久的调子:Just Desserts and Another Helping~(From Les McQueen)

卡!

 

S: 他甚至怀疑对方是否中了什么神秘的诅咒。

Mr Chinnery:你明白!你懂我!

 

最后被疯狂的Sherlock吓到,并自觉做错事的Mr Chinnery抱着被乙醚迷倒的Sherlock手足无措:我……我不知道茶里放了什么,我以为是麻醉剂。

 

后记:

四个小标题:第一,祷词;第二,李尔王;第三,安提戈涅;第四,不要温柔地走进那个良夜。突然记起应该标下出处的,之前都给忘了。

又爆字数。即使这样,还是割舍了很多想要写进来的梗。太难了。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想写两个破碎的人相遇,用不同的方法处理悲伤。小兽医大概是那种将所有都掩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休息之后还会继续笑着前行的人,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悲伤消失了;而小夏是意识不到自己在悲伤,并且将绝望都转化成愤怒的人,他不觉得自己需要慰藉和陪伴,但他同样害怕孤独,他会一直在一个分裂的状态中与自己和周围的一切撕扯。(就像我在写后半部分的时候,一直在搞笑和严肃中疯狂分裂,往哪一边靠都觉得另一个角色在ooc的大道上越走越远。最后索性顺其自然了。事实证明,我的水平不足以将神夏和绅士联盟结合在一起。)

最后,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顺便有人想写个Mr Snow和Mr Chinnery给我吃吃吗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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